退休了 (七) － 終須一醉

星期五每年一度醫院周年聚餐，老夫例行出席．如無意外，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在如此場合露面了．

抵步後看到同事們擺開的陣勢，紅酒，威士忌，拔蘭地，啤酒聯成一線，老夫想難免一醉矣．

勸君一杯君莫辭，勸君兩杯君莫疑，勸君三杯君始知．

面上今日老昨日，心中醉時勝醒時．

天地迢迢自長久，白兔赤鳥相趨走，

身後金星掛北斗，不如生前一杯酒．

白居易，勸酒詩

欠人一分錢，不還債不完，賖人一分債，不還不痛快，這人情債老夫欠久了，退休前好歹要清．也不用同事勸酒，老夫自動搶韁，今天不醉，難免掃了同事的興緻．愛妻一反常態，沒强制禁止老夫，看來，她也知老夫今天是不醉無歸．

重要的是退路無礙，愛妻在，囡囡有人照料；回程也確定有同事的順風車，無後顧之憂矣．

男的女的，老的嫩的，人人都想跟老夫乾杯，來者不拒，不乾白不乾；男的女的，老的嫩的，人人都要跟老夫合照．人人有份，永不落空，反正老夫還算寶相莊嚴．

渭城朝雨浥輕塵，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勸君更進一杯酒，西出陽關無故人。

王維，渭城曲

好一個西出陽關無故人，老夫退休後故人不易得了，只好更進一杯酒．

也不知何時斷片，只知自己醉得很斯文，大既胸無城府，仰不愧天，俯不愧人的，都該如此．只記得雖醉仍緊握囡囡的手，當然得同事和愛妻的扶持．也記得曾嘔吐．該弄污了同事的車．

第二朝醒來，心中有愧於妻女．

雖宿醉未清，但也堅持送囡囡去金鐘讀英文．車上，老夫跟囡囡勾手指，承諾了以後不會再醉．要醉也要有場合有機遇，老夫覺得故劍難逢此情不再了．

寫醉，唐詩宋詞中好文多的是，老夫只是文抄公，以別人杯酒,，澆自已塊壘，入不了流．

云云寫醉的詩詞，老夫最愛蘇軾兩首．

帶酒衝山雨，和衣睡晚睛。不知鐘鼓報天明。夢裏栩然蝴蝶、一身輕。

老去才都盡，歸來計未成。求田問舍笑豪英。自愛湖邊沙路、免泥行。

蘇軾，南歌子

老夫也愛湖邊沙路免泥行，但有妻女縈繫，無庸自私自了．今生放不下了，算是多一世的修為罷．

莫聽穿林打葉聲，何妨吟嘯且徐行。

竹杖芒鞋輕勝馬，誰怕？

一蓑煙雨任平生。

料峭春風吹酒醒，微冷，

山頭斜照卻相迎。

回首向來蕭瑟處，歸去，

也無風雨也無晴。

蘇軾，定風波

竹杖芒鞋，一蓑煙雨，多瀟洒脫逸．

無用酒醒，看得透放得下的當然會［無風雨也無晴］；是功是過，是榮是辱，過眼雲煙皆去矣．

是神仙的境界吧，老夫凡人，要達此境地不知仍須多少劫的修為？

面臨退休，老夫看似輕鬆，實則百事縈懷，揮之不去．都說老夫是凡人，讀到辛棄疾的［破陣子］，突然有點感慨，眼前有點模糊，眼眶有點兒濕，就此住筆．

醉裏挑燈看劍，夢回吹角連營。八百里分麾下灸，五十弦翻塞外聲。沙場點秋兵。

馬作的盧飛快，弓如霹靂弦驚。了卻君王天下事，嬴得生前身後名。可憐白髮生！

辛棄疾，破陣子